80五行尽寻极渊苦,遍体鳞伤补天心

  拂宜身形如电,坠入凡尘。冥昭黑袍猎猎,紧随其后,目光扫过前方那道决绝的背影,眼底划过讥诮之色。
  五色石乃开天神物,散落于五行极地,岂是弯腰便能捡拾的瓦砾?这疯女人想集齐五行之精,无异于以凡胎肉骨,去填天地的沟壑。
  拂宜心中却在庆幸。
  她无比庆幸昔年为撰《万象博物志》而游历六界,五行之精散落之地,如今她正好知晓。
  东极太昊林。
  此处古木蔽日,瘴气浓郁,四周静得只有腐叶在脚下碎裂的声响。拂宜未做停歇,径直落在一株不知岁月的古榕前。那树冠如乌云压顶,垂下的气根粗壮如蟒,每一根都透着绞杀生灵的戾气。
  “借万年乙木之精一用。”
  拂宜低语,指尖燃起一点微弱的蕴火本源,缓缓探入那盘根错节的树身。
  取树心之精,无异于对这庞然大物抽筋剥骨。
  古榕虽无灵智,却有暴怒的本能。刹那间,整座森林仿佛活了过来。无数带刺的藤蔓破土而出,带着凄厉的风声,如狂鞭般向那个渺小的身影抽去。
  “啪!”
  倒刺刮去皮肉的闷响令人牙酸。拂宜背上瞬间绽开一道血口,鲜血渗出,染红了一身白衣。
  冥昭眼神一寒,指尖魔气凝聚,几乎就要斩断那些不知死活的枯木。
  “别动!”
  拂宜咬牙喝止,忍着接二连三落在背上的重击,指尖反而更加轻柔地深入树干纹理,“它只是……怕疼。”
  她不躲不避,硬生生受了数十鞭。直到指尖触到那抹温润的碧绿,狂暴的藤蔓才仿佛被安抚的巨兽,瞬间萎顿在地。
  拂宜转身时,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,手中却捧着一颗青翠欲滴的晶石,干净得不染纤尘。
  未等血迹干涸,她已转身奔赴极南。
  赤炎渊,地脉崩裂,熔岩横流。
  站在那终年喷发的活火山口,热浪扑面而来,瞬间燎焦了拂宜的发梢。那赤火之精,便沉浮在岩浆最深处、色泽近乎纯白的极热核心中。
  冥昭皱眉,看着她被烤得干裂起皮的嘴唇,冷声道:“我去。”
  “不行。”拂宜想也没想便摇头,“你是魔,气机属阴。一旦触碰,火精必毁。”
  话音未落,她深吸一口气,纵身一跃——
  没有丝毫犹豫,那具凡人之躯直直坠入翻滚的岩浆。
  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慢。冥昭死死盯着那赤红的液面,袖中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。
  片刻后,一只焦黑枯瘦的手扒住了岸边的岩石。
  拂宜爬了上来。她手里死死攥着一颗如心脏般跳动的火红宝石,可那双手……皮肉尽皆焦烂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。
  冥昭面色冰冷,指尖却掐入掌心。
  拂宜却像是毫无所觉,她举起那颗完好无损的火精,对着冥昭缓缓一笑。
  她显然不欲停留,小心将那两颗来之不易的五行之精收入怀中,转身便要往西方白虎岭而去。
  “站住。”
  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,力道之大,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一个踉跄。
  冥昭将她一把拽回,厉声喝道:“满身是伤,你如何能取白金之精?!”
  拂宜头也不回,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钳制:“无妨,我撑得住。”
  “撑得住?”
  冥昭被她这副不要命的样子气笑了。他手上用力,不容分说地将她往回一拖,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。
  他目光阴鸷,扫过她焦黑的手和血肉模糊的后背,冷笑道:“白虎岭乃上古战场,庚金之气肃杀,以你如今这副残破身躯,只怕尚未接近金精,便已被那漫天金戈之气绞成肉泥。”
  他松开手,负手而立,语气凉薄:“若是如此,这木、火之精岂非白取?倒不如本座现在便去砍了那天柱,倒还快些。”
  拂宜面色骤变,猛地转身看向他,眼中满是惊惧:“不可!”
  “那就坐下。”
  冥昭指着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,命令道:“休息。疗伤。”
  拂宜咬了咬唇,看着他冰冷的脸色。终是妥协了。
  她默默走到岩石边盘膝坐下,闭目调息。
  淡淡的金色光晕从她体内泛起,那是正统的仙家灵气,正在缓慢地修补着她受损严重的经脉与皮肉。
  冥昭在一旁看着,眉头却渐渐拧紧。
  “为何不用蕴火?”他突然问道。
  她是蕴火真神,蕴火乃生机本源,若用本源之力疗伤,哪怕是白骨生肉亦不过须臾之间,何至于用这慢吞吞的仙气一点点去磨?
  拂宜睫毛颤了颤,并未睁眼,也未作答。
  冥昭未得答案,烦躁地转过身去。
  仙魔之气互斥,他一身精纯魔气,即便想帮她,也只会与她体内的仙力冲突,反而加重她的伤势。
  他只能看着。
  也不知过了多久,拂宜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,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,但离痊愈还差得远。
  她却再也坐不住了。
  拂宜睁开眼,强行压下体内的虚弱感,扶着岩石站起身来。
  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,看也没看冥昭一眼,抬脚便要往西方走。
  路过冥昭身边时,被他抓住手腕,她脚步微顿,轻声却坚定地说道:“不要拦我。”
  冥昭看着她那倔强的侧脸,脸色冰冷如铁。
  “固执!”
  他冷冷吐出两个字,却并未再伸手阻拦。
  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,他黑袍翻卷,如同一只阴郁的黑鸟,无声地跟了上去。
  西方白虎岭,乃上古仙魔之战战场,庚金之气肃杀,那白金之精,并非矿石,而是这战场上亿万断戟残剑的杀伐之气凝聚而成的一团锋芒。
  无形无质,却无坚不摧。
  拂宜刚一踏入,周身便被那无处不在的庚金之气割开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。她每走一步,就像是走在刀尖上,凌迟之痛遍布全身。
  想要收服这团锋芒,唯有以身化鞘,如纳利刃入体。
  拂宜张开双臂,每走一步,身上便无声无息地多出数十道细密的血口。那是凌迟之刑。她却还要引那团锋利至极的白光穿透胸膛,用血肉去温养、去安抚那暴虐的杀伐之气。
  冥昭背过了身。
  他死死盯着远处灰暗的天际,周身魔气翻涌不休,显然已到了爆发的边缘。
  才刚刚疗好伤,才刚刚把那些被岩浆灼烂的皮肉养好,转眼间,她又把自己弄得满身残破!
  为了那群注定该亡的蝼蚁,把自己搞成这副血肉模糊的德行,简直愚不可及。
  他若是出手,这白金之精顷刻便毁;他若不出手,便只能听着身后那皮肉裂开的细微声响。
  那声音,听得他心烦意乱,暴躁至极。
  冥昭闭上眼,双手负在身后,指节捏得咔咔作响。他没有回头,也没有出手帮她,只是周身的煞气越来越重,将方圆百里的游魂野鬼吓得四散奔逃。
  他在忍。
  忍住不去毁了这地方,也忍住不去掐死那个不知死活的疯女人。
  北冥幽海,极寒之下,万籁俱寂。
  极寒之水,冻结神魂。
  拂宜入水不过片刻,眉毛睫毛便结满了冰霜,血液几乎凝固。她在水底摸索,那是比之赤渊岩浆更可怕的死寂。
  当拂宜抱着漆黑的玄冰石浮出水面时,她已是一尊没了心跳的冰雕。
  “拂宜!”
  冥昭脸色骤变,一把将她捞起,将这具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躯体死死扣在怀中。
  太冷了。
  这具身躯的冰冷,甚至冻入他的骨血。
  冥昭掌心猛地腾起一簇幽蓝的魔火。
  那是能焚烧万物的毁灭之火,平日里只要沾上一星半点便能叫人灰飞烟灭。可此刻,面对着怀里这具脆弱不堪的凡人躯体,只能小心,再小心。
  他隔着寸许的距离,利用魔火的温度,极其小心、一点一滴地烘烤着她身上的寒气,将那一缕缕温热的生机,缓缓渡入她体内。
  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。
  直到那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,直到那微弱的心跳重新在他掌心跳动,冥昭才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勉强将她那口气吊了回来。
  拂宜刚一清醒,甚至顾不得调息,也不及去看旁边冥昭那面罩冰霜的脸,挣扎着起身,跌跌撞撞便往中央厚土之地冲去。
  这是最后的死关。
  昏暗的地窟深处,她跪在地上,双手托举着那团看似轻盈的土黄色光晕。
  那哪里是光,那是大地之心,是万钧之重。
  骨骼碎裂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——“咔嚓”。
  她的脊梁被压弯,膝盖重重砸入地面,碎石刺入肉里。鲜血从她的眼角、鼻孔、耳道中蜿蜒而下。
  七窍流血。
  凡人之躯,妄图撼动大地之威。
  “够了!”
  一声怒喝在她身后响起。
  冥昭终于忍无可忍。他一步跨出,单手猛地撑住那团光晕,替她分担了泰半如山岳般的重压。
  “你不要命了?!”他对着那个满脸血污的女人斥道,“为了那群蝼蚁,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……值得吗?!”
  压力骤减,拂宜整个人瘫软在地,大口大口的血沫从嘴里涌出。
  她艰难地抬起头,那双眸子依旧明澈如水。她颤抖着将那团终于凝聚成型的黄土之精收入怀中。
  “值得……”
  声音微若游丝,却带着奇异的满足感。
  “你看……齐了。”
  青、赤、白、黑、黄。
  五色光芒在她怀中交相辉映,绚烂得刺眼。而捧着这神物的人,却已体无完肤。
  冥昭看着她,心口闷得发慌。
  “疯子。”
  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,弯腰将她打横抱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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